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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的收益大概是-4%，標普500的收益大概是-6%；從2009年元旦到2018年年底10年間，我的累計收益超過60倍，年化收益率超過50%，遠超標普。雖然今年的百分比收益是負數(shù)，不過在夏天股市高點的時候取出了大量的現(xiàn)金，所以今年的絕對的收益還是正數(shù)。

2009年元旦到2018年年底10年累計收益

2009年元旦到2018年年底10年月度累計收益

2018年我一度保留了大量的現(xiàn)金，但是在10月份看到科技股大跌，于是全倉加杠桿買入，所以在18年最后一個季度，賬戶暴跌了大概34%，一年的收益化為烏有。股價下跌雖然令人不爽，但是我一點也不擔心 。我投資的公司業(yè)務需求強勁，競爭力強大，銷售蒸蒸日上，沒有任何惡化的跡象，好日子還在后面。

十年彈指一揮間。

冬天的海南溫暖如春，從窗外望去，風起云涌，我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黃昏。那時我還在上海工作，偶得早退，去接剛上小學的閨女。學校出門往西是一個街道公園，綠草茵茵，幾個小朋友正在嬉鬧。我對閨女說，你快去和他們玩吧，這么熱鬧。我閨女看了那些孩子一眼，滿臉鄙夷地說：“你看清楚了，你看清楚了?！蔽覇栒α?，她不屑地說：“他們都是幼兒園大班的，我、是、小、學、生?！蔽掖笮?。我閨女剛上學幾個星期，但是她已經(jīng)明顯地感覺到，未來的十年，將和以前的日子迥然不同，不過我當時卻沒有預感，我的生活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化。

2008年我正在一個美企擔任中國區(qū)的IT總監(jiān)。到了第三季度，雖然美國的金融危機愈演愈烈，但是公司還在激進地擴張中國區(qū)的業(yè)務。為了支持業(yè)務擴張，公司計劃升級老舊的客戶關系管理系統(tǒng)（CRM）。因為業(yè)務、技術(shù)、管理同時變革，特別是該系統(tǒng)影響到每一位銷售代表，所以項目不容有失，給IT、運營支持和銷售部門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這個項目步履蹣跚。當時公司順應潮流，讓IBM在歐洲創(chuàng)建了一個共享的IT服務中心，中國區(qū)采用訂閱（subscription）的模式使用該軟件（這實際是云計算的雛形）。這種模式雖然降低了技術(shù)的復雜性，但是跨時區(qū)、跨語言、跨文化、跨國家的協(xié)作，大大增加了實施和支持的復雜性。我非常愿意和聰明人一起工作，聰明人大多擅長（甚至喜歡）復雜的工作，但是很少有人去想想，為什么要把工作搞得如此復雜 。項目的各種艱辛略去不表，倒是當時中國區(qū)CEO的某些看法，我至今還印象深刻：

“生意來自聰明的市場活動和銷售代表拜訪客戶。如果銷售代表花費太多的時間在電腦面前，對公司沒有什么益處。如果給銷售代表一臺電腦，他們就會在電腦上花費更多的時間。”

后來我閱讀巴菲特合伙人查理·芒格的書，發(fā)現(xiàn)芒格早已把這個觀點推而廣之，那就是：對一個部門有益的事情，不一定對公司有益；對一個群體或者行業(yè)有益的事情，不一定對人類的文明有益。比如說，公司設立了法務部，就會傾向于和人打官司，一般而言，采用訴訟的方式解決問題，對公司沒啥好處。又比如說，我們的政府，為了保護國有企業(yè)，為了保護消費者權(quán)益，設立了各種的監(jiān)管機構(gòu)，殫精慮絕，可是，哪個行業(yè)監(jiān)管嚴，哪個行業(yè)就抱怨大，無一例外，比如醫(yī)療行業(yè)監(jiān)管最厲害，準入控制本來是為了防備壞人，可惜準入只防住了好人，壞人肆無忌憚，不準民營資本開醫(yī)院，臭名昭著的莆田醫(yī)院倒是大行其道。

中國區(qū)的CEO眼神凌厲，不怒自威，精力充沛，決斷明快，我非常佩服。閑時八卦和同事聊天，我說他將來會領導整個公司。前一陣心血來潮偶爾翻翻原來公司的年報，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成了全球CEO和董事長了，我不禁小有得意：在識人方面，我有天分啊。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這種高人，擔任CEO當然沒有問題，但是董事長則小有疑問。我覺得我比他更適合做董事長，這不僅僅是開玩笑。大公司的董事長最好象我，無所事事，每年做1-2個重要的決定（如果需要的話），這種決定三分靠邏輯、七分靠直覺，就像華盛頓郵報的故事。

大企業(yè)資源充足，還可以聘請外部頂尖的顧問幫助收集信息和決策選項，但是一旦關系到生死前程，最重大的商業(yè)決策往往不能單純地依靠數(shù)據(jù)和理性，所謂“七分天注定”，像凱瑟琳的決定，收集再多的信息都幫助不大。就我的觀察，很多商業(yè)決策，對于能模型化、量化的因素，經(jīng)理們考慮的比重都比較大，對于不能量化、不能模型化的因素，比重都比較小，甚至直接忽略，這種傾向，是人天生的一種心理學結(jié)構(gòu)。我看到有的基金經(jīng)理說，所有的投資決策都要基于量化的理由，我覺得他們高估了自己的理性。我還看到有的基金經(jīng)理的言論，說自己有100%把握的時候才出手，明年的回報率一定超過20%等，他們不是在欺騙觀眾，他們只是不明白什么是莫測（uncertainty）而已。實際上如果一個基金經(jīng)理在哲學上不欣賞“不可知論（agnostic）”，沒有對市場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態(tài)度，我覺得這個基金經(jīng)理水平很可能一般般。

至于個人的重大決定，就更需要直覺了，就像喬布斯說的，傾聽自己的內(nèi)心。實際上，人生最重要的決定，找誰做伴侶，我建議是80%靠直覺，其他的那些能量化的因素，比如工資、住房、身高、體重、三圍、學歷、職務，合計占20%。我二姨沒有上過什么學，卻智慧無比，早就洞察了這一切，她跟我說：找媳婦和十鬮差不多，運氣好就十到好媳婦，運氣差就十到壞媳婦，十到壞的還沒法辦，這都是命，怎么努力都沒用。

我2009年上半年決定投資為生，這個重大決定當然也不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只是發(fā)自肺腑的感覺（gut feeling）。當時我的工作在外人眼里很好，但是我不太喜歡，最重要的原因是我需要說服別人，自己不是那個做決策的人。我天性愛自由，不愿意受人束縛，愿意承擔自己決策的后果，股市正好給與了我這種自由，而且我也能承受股價波動的壓力，所以雖然家人強烈反對，我還是頂住壓力辭職。要說我對未來十年股市有非凡的洞察力，那是瞎說，比如當初我對蘋果公司的看法。

十年前喬布斯發(fā)布第一款智能手機，我聽了暗暗搖頭，做電腦喬布斯高人一籌，已經(jīng)揚名立萬，手機是另外一個江湖，江湖險惡，何必去趟這趟渾水，毀了一世英名，摩托羅拉、諾基亞哪個是省油的燈。我當然大錯特錯了，蘋果智能手機橫空出世，不僅徹底顛覆了蘋果公司，也徹底顛覆互聯(lián)網(wǎng)，各種商業(yè)模式層出不窮，支付寶、微信、滴滴、餓了嗎、摩拜，都以智能手機為基礎。沒有了智能手機指路，外賣小哥至少慢20分鐘，外賣不再可口不說，經(jīng)濟上也變得不可行。

投資想要超越“七分天注定”，需要客觀的認知，這事知易行難，困難之一是，人不會客觀地對待自己。我經(jīng)常在電視、文章中看到很多嘉賓、分析師，言之鑿鑿，說自己早就提示過，某某股票會大漲，或者暴跌，我堅信他們確實說過這些話，問題的關鍵在于，他們也說過很多沒譜的話，只是為了避免痛苦，他們的大腦選擇了遺忘。這也是一種心理學結(jié)構(gòu)，人天生如此。所以我在反思投資經(jīng)歷的時候，會故意選擇那些失敗的案例，就是為了避免這種天生的心理傾向，就像子曾經(jīng)曰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除了誠實，在投資領域，想增加確定性，把自己的投資標的聚焦在一個狹小的領域，似乎是一個好的競爭策略，也就是巴菲特說的，劃定自己的能力圈。在過去的十年，我博覽群書、刻苦鉆研，奮力拓展自己的能力圈，十年后，我終于成功地收縮了自己的能力圈（是收縮了，大家沒看錯），現(xiàn)在的投資越來越集中在云計算應用軟件領域，就是我的老本行，比如下面要說的，愛利美公司，故事還要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的美國金融危機肇始于住房按揭貸款，簡而言之，就是銀行、信用社等金融機構(gòu)把貸款發(fā)放給窮人，讓他們買房，然后把這些貸款再轉(zhuǎn)賣給其他的投資者，各路資本玩家于是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旦窮人還不起房貸，大家一起完蛋。隨后聯(lián)邦政府和州政府行動起來，制定了各種法律，發(fā)布了各種監(jiān)管規(guī)定，隨之，發(fā)放住房抵押貸款的成本和時間，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現(xiàn)在申請一個貸款，文檔合計超過了1000頁。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終為這些成本買單的，還是普通的購房者。世道都是這樣，為了防范一小撮壞人，好人的日子越來越難。

發(fā)放住房按揭貸款的成本

隨著申請住房按揭貸款越來越復雜，時間越來越長，成本越來越高，一個小的軟件公司乘勢崛起，這個公司叫愛利美（Elli Mae, NYSE: ELLI）。愛利美是一個云計算應用軟件公司，研發(fā)住房按揭貸款管理軟件，從小銀行、信用社起步，慢慢滲透到了大銀行，現(xiàn)在是美國最大的住房按揭貸款管理軟件公司。該軟件除了把流程自動化，還連接了各式各樣的按揭貸款服務提供商，比如購房人信用報告、各種保險等， 大大提高了放款人的效率。投資人也可以方便從該軟件平臺購買打包或者單個的住房按揭貸款資產(chǎn)，這給我的感覺，住房按揭的證券化，又慢慢回來了。隨著客戶越來越多，綁定的服務越來越復雜，愛利美和競爭對手相比，優(yōu)勢會越來越大。

過去的十年，愛利美每年的市場份額都在增長，2017年市場份額大概三分之一強，2018年按照CEO的說法，大概會繼續(xù)增加4~5個百分點。銀行、信用社一旦使用了該軟件，很少有更換的。就像我經(jīng)歷過的，更換重要的軟件系統(tǒng)是一件傷筋動骨的事情；另外，更換軟件系統(tǒng)沒有什么財務上的激勵，軟件價格都差不多。所以我很自信， 愛利美的市場份額會越來越大，三年內(nèi)就會超過50%，以后會慢慢壟斷這個市場。

愛利美的收費模式也是訂閱式，并且收費和住房按揭貸款數(shù)量相關，因為今年住房按揭貸款的數(shù)量有所下降，外加大勢下跌，所以愛利美的股價出現(xiàn)了劇烈的下跌，隨之我的賬戶也劇烈下跌，以至于我的心情很不爽，不過從長期看，美國人還會買房子，還會申請按揭貸款，所以也沒啥擔心的。那些遠在天邊的美國的購房人，竟然會影響到我的心情，其間的關聯(lián)，真實神鬼莫測。

按照現(xiàn)在的價格，我很想把愛利美買下來私有化。2018年愛利美做了一個很好的決定，把IT基礎設施都遷移到亞馬遜云（AWS），以后資本性支出將顯著降低，自由現(xiàn)金流（FCF）會顯著增長。愛利美企業(yè)價值（EV）大概20億美元，我覺得5年后，愛利美每年大概可以產(chǎn)生1-2億美元的自由現(xiàn)金流，10年后每年可以產(chǎn)生4-5億美元的自由現(xiàn)金流。如果本金15億美元，然后從銀行借15億美元，50%溢價把愛利美收購（杠桿收購，LBO），10年內(nèi)愛利美的自由現(xiàn)金流把銀行的資金還清，那么10年后，每年會有4-5億的現(xiàn)金收益，而且會逐年增長，市面上很少能找到比這更好的生意。

我小時候不象現(xiàn)在這么懶散，天天看書，記得第一次讀到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小小年紀，竟有一股悲意涌上心頭，深感命運的蒼涼和無奈，當時暗暗感嘆，要是有人能預知未來就好了，命運就不會這么造化弄人。后來慢慢長大了，現(xiàn)在則覺得，如果生在理想國，有一個無所不知的哲人王，這生活更可怕，未來十年什么都知曉，無論悲喜，這日子還有什么過頭。五年前，我斷然沒有料到，接下來的五年，三年半我輾轉(zhuǎn)于英國、美國、法國，一年半奔波于北京、山東，然后定居海南。未來十年生活是什么樣子，我更無從知曉：說不定十年后，我真的把愛利美買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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